有些人

有些人，他們的姓氏我已遺忘，他們的臉卻恆常浮著─ ─像晴空，在整個雨季中我們不見它，卻清晰地記得它。
對於代數中的行列式，我是一點也記不得了。倒是記得那細瘦矮小，貌不驚人的代數老師。
那年七月，當我們趕到聯考考場的時候，只覺得整個人生都搖晃了起來，無憂的歲月至此便渺茫了，誰能預測自己在考場後的人生？
想不到的是代數老師也在那裡，他那蒼白而沒有表情的臉竟會奔波過兩個城市而在考場上出現，是頗令人感到意外的。
接著，他蹲在泥地裡，撿了一塊碎石子，為特別愚魯的我講起行列式來。我焦急的聽著，似乎從來未曾那麼心領神會過。

泥土的大地可以成為那麼美好的紙張，尖銳的利石可以成為那麼流利的彩筆─ ─

我第一次懂得。它使我在書本上的朱註之外了解了所謂「君子謀道」的精神。
那天，很不幸的，行列式並沒有考，而那以後，我在沒有碰過代數書，我的最後一節代數課竟是蹲在泥地上上的。

我整個的中學教育也是在那無牆無頂的課室裡結束的，事隔十多年，才忽然咀嚼出那意義有多美。
代數老師姓什麼？我竟不記得了。我能記得國文老師所填的許多小詞，卻記不住代數老師的名字，心裡總有點內疚。

如果我去母校查一下，應該不甚困難，但總覺得那是不必要的，她比許多我記得住姓名的人不是更有價值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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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人生經歷的過程中 ，是不是有許多人曾幫助過我們？他們可能是我們的親人、好朋友，也可能是我們連他們的姓名、面容都記不得了，但是他們的言行：也許是一杯水 、一個微笑或一句關懷的話，卻讓我們留下深刻的記憶。可能當時我們不一定知道獲得了什麼，但是卻可以在往後的生命經驗中，體驗到這些言行所產生的潛移默化的影響。

恩惠就像流水，自上而下，順流而行。因此，感恩的方法，就是承先啟後，把從前人處所受的恩惠，再施予後人，綿延不絕 。

取材自法鼓山《大智慧過生活》作者張曉風